2018-02-07 7:20:02
文/《中國周刊》記者 劉霞
責編/劉霞
蔡樹庵,一個自然村,位于河北省保定與張家口交界的淶水縣九龍鎮境內,此處因有明長城遺址而為人所知。
每年玉米成熟的季節,這個偏僻美麗的小山村每天傍晚都能聽到震耳的鑼鼓及敲擊臉盆的聲音,這不是慶豐收或者演節目,而是村民在驅趕下山獵食莊稼的野豬,和野豬展開的迷魂大戰。

由于國家推行退耕還林政策,生態好轉,蔡樹庵樹木越來越茂密,加上槍支被禁,野山羊、狍子、獾、野雞、野兔、松鼠、狐貍等動物越來越多,但最讓老百姓惱火的,便是山上日益增多的野豬。蔡樹庵也由此得了個“野豬溝”的別稱。
俗話說“一豬,二熊,三老虎”,是山里人對危險動物的排名,并非野豬最厲害,但野豬活動范圍廣,最容易與人類遭遇。尤其是春秋兩季,一群群野豬,從山上的峽谷溝壑進入到村莊附近,覓食村民的農作物,如玉米、花生、土豆、白薯等,使當地村民的農作物遭受嚴重破壞,村民們和野豬的矛盾日益激烈。

村民們遇到的難題讓當地林業部門很是頭疼:生態環境改善,野生動物增加,是好事;可保護野生動物和保護群眾利益之間,如何才能找到平衡點?
黑豹野生動物保護站得知這個消息后,于2013年底在蔡樹庵設立了分站,以期利用科學的方法來破解這個難題。
野豬是豹子的“口糧”
在黑豹野生動物保護站站長李理看來,蔡樹庵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他解釋說,蔡樹庵處于北京靈山和河北小五臺山兩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接壤地帶,兩大自然保護區的野生動物,必須路過蔡樹庵的大山,才能達到交換血源的目的,否則近親現象就會造成基因萎縮。“這里是唯一的一條‘生物廊道’,因為其他地方它們走不了,有高速公路、鐵路,旁邊都有護網、護欄。”
李理認為,蔡樹庵雖然野豬泛濫,但野豬的出現會吸引食肉目動物,如狼、豺、華北豹等從臨近的小五臺山、靈山自然保護區經過,并在此地交換血源。野豬是華北豹的“口糧”,所以,要想讓兩大保護區內的華北豹不挨餓,勢必要保護蔡樹庵野豬的生長。

蔡樹庵村子不大,有幾十戶人家,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留守的大多都是老人。村子的年人均收入只有5000元,農民們完全靠天吃飯,“他們用水桶挑著水爬很遠的路到山上的玉米地澆水,所以種玉米對農民來說非常辛苦。”
由于野豬經常到玉米地里偷吃玉米,連拱帶刨,把整塊地都破壞了。最多時有三十多只,它們一過就撲倒一片。一位村民說,他曾在靠山的莊稼地里發現過野豬群,足有14頭之多。成年豬群的大小和家里喂養的豬相仿,估計在200公斤左右。這些野豬糟蹋莊稼時好像不全是為了吃,而是邊吃邊游戲。它們在玉米地里東拱一片,西吃一片,不吃的地方還就地打滾,把玉米成片成片地壓倒。村民迫不得已,在山上放了很多夾子,就是想捕殺它們。

國家2000年發布的“野生動物名錄”中,野豬被列為保護動物。黑豹保護站一方面勸說村民不要傷害野豬,另一方面,他們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尋找野豬下山的主要路徑。找到野豬經常走的路徑后,巡護人員開始在峽谷中和野豬飲水的地方,架設多臺紅外線監測相機進行監測。
紅外相機要經常更換電池,每次上山,隊員們就得花好幾個鐘頭。所幸,在山上他們一次都沒有正面與野豬相逢。
由于野豬屬于保護動物,村民們不能對其捕殺,只好采取驅趕的方法。為了阻止野豬糟蹋莊稼,村民們可謂絞盡了腦汁。起初,當地村民自動組織起來,晚上8時后輪流到野豬經常出沒的地域燃放鞭炮或敲擊臉盆,但收效甚微。后來,村民們又將村里的狗拴在野豬經常出沒的農田里。

野豬很聰明,后來搞懂村民這些招數都是假把式,糟蹋莊稼就變得肆無忌憚。比如,現在,狗見野豬也不叫喚,相反會掙斷繩子夾著尾巴拼命往家逃。
由于無法找到有效的解決辦法,村民只好對基本成熟的農作物抓緊時間進行搶收。膽小的村民甚至害怕這些野豬有一天會闖進自己的家里。
生態恢復不平衡
李理認為,表面上看,野豬多了是由于生態好了,但實際上暴露了生態恢復的不平衡性。近年來,野豬的天敵減少甚至滅絕了,加上野生動物保護政策的約束及野豬本身的生物學特性,繁殖速度非常快,造成“山中無老虎,野豬稱霸王”的局面。
除了失去天敵之外,野豬頻頻下山與其棲息地環境的改變也有關。野豬以各種植物的根莖、枝葉、野果等為食,原來山上原始森林資源給食草動物野豬提供了豐富的食物,但由于原有的棲息地容量飽和,缺乏足夠的食物,野豬開始破壞周邊農場的莊稼。

你打它是犯法的,它來吃你的莊稼和牲畜,你卻奈何不得。有人擔心,長此以往,農民對保護野生動物的態度可能會越來越消極。
早在2006年,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蔣志剛教授便呼吁,“全國野豬應該以百萬的數量級來計算”“狩獵是控制野豬數量的重要途徑”。事實上,野豬雖屬于“國字號”,但保護層級遠低于國家重點保護的一類、二類動物。在多數省份,也僅被列入省級一般保護動物——捕殺與否的權力,已被下放至縣一級林業主管部門。
面對此類問題,各地相關部門也想過辦法。例如,針對野豬泛濫成災情況,林業部門和公安部門也曾聯合捕殺過野豬。但捕殺野豬操作起來很難,效果也不理想。
河北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專家吳躍峰告訴記者,野生動物保護與整個人類的生存環境密切相關,但縱觀全國各地頻發的“人豬大戰”,不難發現,真正做出犧牲的,卻往往是與野生動物比鄰而居的當地農民。而由于現有法律法規的滯后,這些農民往往無法得到相應的補償。

2009年4月1日,《北京市重點保護陸生野生動物造成損失補償辦法》正式施行。農作物和家禽家畜因野豬、狼、豬獾、狗獾、豹貓、黃鼬等造成損失的,可申請政府補償,補償比例為60%至80%。但在河北省卻是因地制宜,也就是說財政撥款有這一筆錢就可以賠償,相反,如果沒有這筆錢則可不賠。為了減少老鄉的損失,黑豹保護站每年都會自掏腰包買玉米種子發給老鄉,因為他們每年都要補種兩三次,才能保證收成。
盡管許多人都認為完善動物肇事傷害的補償機制,是一條緩解人與野生動物矛盾的有效途徑,但李理認為,應該還有更為主動的解決方式。
生物技法大顯身手
經過一年多的紅外線監測和走訪村民后掌握的情況分析,黑豹保護站總結出野豬主要從東南方向和東北方向下山,而西南方向和西北方向因為地勢險惡野豬很少經過。
針對這一現象,黑豹保護站采取了三種辦法。第一種從視覺上干擾。在野豬出沒的獸道上,他們把廢舊的光盤系在在樹枝上。野豬白天在山上亂轉,光盤反光會像光柱一樣,擾得野豬睜不開眼。第二種是聽覺上的嚇唬。他們在山頭上播放錄制好的狼的嚎叫聲,“就是警告野豬,這個地方是有狼的活動,你不要過來”。但是,在播放狼嚎的聲音時,問題又來了,附近的山區本身是有狼出沒的,隊員們也擔心采用這種方法會真的把狼招來,這樣的話,村里的羊又得遭殃了。為此,隊員們找到相關動物專家,請他們幫助辯解哪一種聲音是驅離的,哪一種是召喚的。那時,聽各種狼嚎的錄音,讓隊員們都快崩潰了。終于斷定出帶有“驅離”意味的狼嚎后,他們用手機錄好音,然后放大喇叭里,在離保護站最近的一戶人家做了一回試驗,發現野豬聽見錄音后果真沒有出現。第三種方法是嗅覺的混淆。隊員們讓保護站的二線工作人員,即動物園的“鏟屎官”們收集一些華北豹的糞便,投放到老鄉家的玉米地里。為了讓豹子糞便的味道更持久,他們弄來一個大罐子,把糞便密封,讓其發酵。
經過試驗,這三種方法均取得較明顯的成效,成功遏制了野豬進犯的次數。
后來,國外的NGO組織又傳授給他們一個更好的方法,就是利用野豬非常討厭的薄荷的味道來驅離它們。他們就在山上找野薄荷,后來發現,的確如此,只要有薄荷的地方,野豬肯定不會去。于是,他們就發動老鄉種植薄荷。有老鄉年紀大不愿種植,隊員們就幫他們買來薄荷水,把它攪拌到玉米地里,也能起到同樣的效果。

這一系列的方法進行下來,蔡樹庵村的野豬幾乎再也不到莊稼地里搞破壞了。
黑豹保護站的這套方法,得到了河北當地林業局的認可,目前,他們在京冀交界處的許多村莊里拷貝、復制了這一經驗。
編輯:楊文博